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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ZYL48/罗浮生*丑] 浮生欢(二)

(二)

罗浮生坐在观众席的最后一排,这小丑来时,前排的客人差不多都打赏完离开了。左右闲来无事,便忍不住想作弄这不顺眼的家伙一番。

“满意?”罗二当家扬起他痞痞的笑容。

这里并不是洪帮领地,日常的保护费都是胡奇带人来收,小丑自然不识得罗浮生。只是日常里也看惯了人情冷暖,对这标准的欺负人之前的恶霸式笑容并不陌生,虽然这个人笑得比以前见过的其他恶霸都要好看得多,小丑的心还是忍不住颤了三颤,想着不得赏钱倒也罢了,别惹上什么事非才好。

“台上的表演嘛……还行。可是既然你要来讨赏钱,总也得露两手给爷看看呗。”罗浮生笑道,“打住,弯腰鞠躬的丑态爷可不要看。”

正想着来一套卑躬屈膝态度糊弄过去的小丑,被他这一句给弹了回来,一下子愣了,小丑小丑,就是扮丑供人逗乐罢了,还想要他做什么?

罗浮生见他发呆,好整以暇从桌上拿起三个橘子扔到小丑的礼帽中,“要不就表演个对空扔橘子吧。一分钟橘子不掉给你一张,能扔多久给你几张。马戏团的人应该都会这个吧。”边说着,边伸手从皮衣口袋中掏出一沓钱来晃了晃。

其实罗浮生惯常并不爱做这恶霸姿态,无论是家境所困到美高美来做舞女的姑娘,或是在码头帮工的小弟,又或是之前认识的戏子天婴,只要是凭本事吃饭,不为生活折腰的人,在他看来皆是一般平等,并不会故意去欺压作弄。只是他信奉做人需有气性,当行自己该行之事,今日见这小丑明明是身型利落的年轻男子,不缺胳膊断腿的,却不做个正经营生,在这里遮掩容貌以丑态滑稽供人取乐,心下莫名生出些看不起的偏见和嫌弃来。

小丑顿了顿,想想还是不敢得罪,无奈从礼帽中取出了橘子。

虽然心下早猜这家伙没什么真本事,但看到小丑扔出的第一个橘子在一秒钟后落了地,第二个在两秒后落了地,第三个在三秒后落了地,罗浮生还是被震惊了。

小丑似乎生怕他恼怒,急忙忙捡起橘子,再次努力尝试。

失败依然只需要三秒钟。

周而复始几次之后,看他又要去捡,罗二当家看不下去了,“你这杂技的水平……还真……差呀。”

小丑很想反驳“我只是个小丑”,但最终选择了乖顺地弯腰鞠躬,作出谦卑的样子。

他抬起头时,刚才作弄他的人已经离开,心下庆幸这次的恶霸难得的不难打发,只是折腾了好一会儿,也没得赏钱罢了。

身心疲惫地往后台走去的时候,一个小小的身影窜了出来。是那个来偷看过几次表演的小女娃,这个女娃似乎特别喜欢他扮演的小丑,前几次偷看完表演都会在他的礼帽里放上两片玫瑰花瓣。

这次也一样,塞完了花瓣,女娃又一溜烟跑了。

大约是打赏吧。

其实前几次收到的花瓣,他转手就丢了。

但是不知道为什么,今天,他舍不得扔。

从礼帽中取出花瓣,揉捏着,又看看礼帽里的钞票。

这些钞票,打赏的是他那丑陋搞笑让人捧腹的模样吧。那这花瓣呢?花瓣是美丽的东西,用来打赏丑,好像并不太合宜呢。

但他忽然需要起这种不合宜。


而那一头,被小丑的卑下姿态恶心到了的罗浮生,出了马戏团的门,才想起刚才那束玫瑰花落在了观众席的桌上,折返去取。进门却刚好看到了这一幕。

刚才还佝偻着身姿的小丑,略略直起了腰板,凝神地看着手里的两片有些枯萎的红色花瓣。

明明脸上是浓重油彩,罗浮生却分明看到了那眼睛里的疲惫和一点点的,不甘心。



晚上,回到离剧场不远的马戏团住所,躲进自己的房间,小丑一头躺倒在了床上。

天花板上,前几天新来的那只蜘蛛已经结出了一张不小的网,网上正粘着一只飞蚊。

大约很快就是那只蜘蛛的盘中餐了吧。

小丑叹口气。

自己何尝不是困在这生活的网中,挣脱不得呢。

——“弯腰屈膝的丑态爷可不要看。”

耳边忽然响起今天剧场里那人嘲讽的语气。

与自己相仿的年纪,生得人模人样,却是那样一幅看不起人的样子,傲慢得……令人讨厌。

并不是谁都含着金汤匙而生,世上多的是蝇营狗苟的人,扮演小丑,分明是他所能寻得的唯一一条出路,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?

眼眶有些湿。

怎么回事?这么多年了,自己明明已经练就了一张刀枪不入的厚脸皮才是,怎么还会为冷言冷语的嘲讽而不甘心起来。

如果不是父亲吸大烟败光了家业,他也可以继续当那江南书香门第家的小少爷,当学堂里最得老师赞赏的学生,那时,他甚至已经开始学着做简单的洋文文章。

可惜没有如果,母亲去世后,沦为烟鬼的父亲欠下一屁股债,最终一纸文书把他卖给了途径家乡的马戏团,载明入团卖艺,生死不论。

然后便是大江南北,辗转艰难的生活。

老板看他长得清秀可人,一幅聪明模样,开始便想作为将来的台柱子好好培养。

他开始也这么想,想着好好练,出人头地。

直到他发现,在这马戏团出人头地,并且长相出众的结果,际遇只会更悲惨。

比他早入团的师兄师姐,当时的台柱子,一对璧人儿,柔术可称一绝,顶碗、戏法也是样样精通,一登台就场场客满。一度是他努力学习的目标,常常追着讨教。

可是两人刚刚打响了名号,就一个被富商买去,一个被督军包了。

两人撕心裂肺的哭声和老板收到钞票时满足的笑,一度成了他年少的梦魇。

那以后,他便开始藏巧于拙,处处出错,吃了老板不知道多少的教训鞭子。

但总不出师上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,直到他后来在打扫剧院时,捡到了一本看客丢下的西洋画报,知道了马戏里还有名为小丑的角色,奇装异服脸部浓妆,出糗搞笑供人取乐。

而他们的团里,并没有这个角色,所以便推脱自己蠢笨,学不会杂技,自荐扮作小丑。

看着他空有一幅好样貌,居然烂泥扶不上墙,老板虽然不爽,但比起一无所用,也只能权且让他一试。

效果却是格外的好,客人看得乐呵,赏钱也多了不少。

于是便遮掩着本来面貌,一路走到了今天。

“丑,上台啦。”

“丑,收钱啦。”

甚至连他的本名,也不太再被人唤起。

他自己都快要忘了。


总算是把眼眶里的一点酸涩压了下去,他想起自己还没有卸妆。

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,在镜子前坐定,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浓油重彩。

每天也只有这个时候,才能记起自己的模样。

他对着镜子里那个一脸白净,眼睛有些红的青年笑笑。

再坚持一阵子,再坚持一阵子。

从口袋里掏出方才带回来的两片花瓣,轻轻放进了桌上的酒杯里。


他床头放着一摞书,有古人诗词,有白话小说,甚至还有两本英文诗集。

是的,即便是沦落为马戏团的小丑,曾经爱读书的小少爷,也并没有完全放弃过去的自己。

老板给的钱只够吃饭,可他也不傻,每次收完钱,总会悄悄给自己留一点。

很少的一点,不会被发现,但积少成多,也能买几册想要的旧书。

他甚至还买了几本乐谱。

前两年开始,马戏团为了提高格调多吸引客人,搞了一台时下流行的钢琴,还请了一位弹琴的师傅。他很喜欢钢琴的声音,所以常常偷偷盯着那师傅的指法来看,还曾经趁着夜晚无人时偷偷弹奏。

或者是天赋使然,几次以后,他竟能够磕磕绊绊弹得有些样子。

指尖流淌出乐声的时候,是他这几年少有的快活时光。

偷来的隐匿的快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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